塞尔达传说:智慧的再现
虽然不是完全满意,但总体还是玩得比较开心的。整体氛围很轻松,适合下班游玩,游戏的心流体验做得挺好的,总是拿起就忘了放下来。
这是一款……塞尔达做主角的塞尔达传说。这个画风是真的可爱啊,织梦岛引擎的黏土风格给林克有点呆,但给塞尔达就特别可爱。圆圆脑袋尖尖耳朵,一些反应表情也做得特别萌。剧情中的对话王道系和诙谐并存,看着还挺舒适的,我不太喜欢严肃剧情里出现爽文大主角,但放在这种轻松的小品作里就刚刚好。
这一作的主要开发方是 Greezo,而不是任天堂EPD3。这个解谜做得真的挺宝宝巴士的,以至于塞尔达系列那段解密成功的提示音出现的时候,都有一种整蛊的感觉。我只是移动了一块石头,你怎么给我播放这个呢?
至于迷宫设计和引导,坦白来说我觉得是存在一些问题的,游戏引导的短板很明显,有些地方显然不够直观,甚至到了必然让玩家产生困惑的程度。我印象中引导问题比较大的几处是:某个必须同时按下才能解锁的机关没有任何提示;某个敌人必须炸一下才能彻底摧毁;某个正面无敌的敌人可破坏的部位在背部,而这是一个锁视角的45度2D俯视游戏,所以完全看不见。
迷宫设计的话,因为我本身要求不高,所以我觉得除了费罗尼迷宫以外的部分基本是合格的(只是游玩体验上的合格,不是和塞尔达传说系列比较得出的合格)。但这个费罗尼迷宫真的断档的差,有不止一处破坏体验的地方,解谜过程中的卡关不是因为玩家思考不足,而是流程的设计的漏洞,这种挫败感真的很致命。甚至出现了我在之前的流程中没有拿非必经之路上的某样东西,导致迷宫内流程无法推进的问题。你们完全不考虑破序的是吗?
总之,我觉得这部游戏不太适合想要寻求硬核解谜体验,或是精妙的游戏设计的玩家。但如果想要寻找一份相对休闲的游戏体验,体验一段轻松和温暖交织的公主周游和拯救世界的故事,我觉得还是值得一试的。
《好东西》
其实是上个月末看的,不过还是写一下。其实去之前不敢抱有太高的预期——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太信任豆瓣的品味,而且我不喜欢《芭比》,看完之后怒骂上当,总是担心重蹈覆辙。去电影院的一部分原因是我还是比较相信嘟友,但主要是我那天上班上得太累了,那个影院的椅子特别柔软,坐着很舒服。
观看体验总体还是非常好的。其实我不得不承认,各类喜剧一向很难逗笑我,但是这部电影很意外的做到了,因为我就是个缺德乐子人,有时候笑得有点喘不过气,整个影院里也笑得此起彼伏的。就是为什么小叶说“有没有可能他妈妈死了”的时候你们都不笑啊,我憋笑好难受。
至于我担心的那些问题——比如笑点尴尬、说教式的议题——都没有出现。这部电影以一种轻盈却不空洞的方式处理了这一切。当然仍然存在一些比较悬浮的部分,不过我还是愿意把这些作为一个乌托邦式的童话处理。
同时,这部影片中的一些流露也的确触动了我。我很喜欢影片前半的那一段音画蒙太奇,妈妈做家务活的声音盛放在收集音效的罐头中,在女儿的耳中化作惊雷,或是落入沙漠的暴雨,以及充满力量的世间万物。因为我个人的成长经历,这部作品中给了我很多微妙的触动,像是在胸腔中激荡了多年、已近乎无声的思绪,所感的共鸣和回音。
《治愈的屠宰》
这本书的中文译名是《治愈的屠宰:外科手术往事》,这个副标题实际上不太贴切,原版的名字是The Butchering Art: Joseph Lister’s Quest to Transform the Grisly World of Victorian Medicine,主要讲述约瑟夫·李斯特在维多利亚时代对外科手术在医疗卫生上的探索和贡献。
这本书读来并不枯燥,行文非常通俗且富有趣味性。我看这本书是想了解一下维多利亚时期的医疗状况,目的是为了贴膜,也确实捡到了一些史料。但是当时的医疗卫生条件实在让我眉头紧皱,心想千万别让宫崎英高看见了,不然他又要有灵感了。比如什么起源于文艺复兴时的医学窥秘癖,买票入场即可进入手术大厅观看外科手术;比如什么深达20英尺的墓穴深坑被填满了尸体,有人不幸跌落进去结果被熏到窒息;比如什么教堂地下室的墓地里堆了12000具腐烂的尸体,导致教堂里都充斥着刺鼻的恶臭和苍蝇……不说了啊!
在那个人们对疾病传播手段并无概念的年代,外科手术的卫生状况非常堪忧。别说无菌环境了,连手术刀和医生的手都是不洗的!术后感染让外科手术成了夺人性命的温床,而医院也被称为“死亡之家”。这一切的转折源于那个著名的巴斯德实验,这个实验确立了现代生物学的一大基石:生命体只能由生命体产生。受这个实验的启发,李斯特开始思考能否通过消毒创造无菌环境,来防范术后感染。他尝试使用石炭酸对医疗器械和患处进行消毒,成功使许多病人脱离因术后感染导致的败血症而死亡的风险。现代消毒法在此基础上逐步改良,最后采用了75%酒精作为消毒剂。这一探索无疑是医学史和人类史上的一个壮举,再怎么称赞这一贡献都不为过。一切溢美之词都太过苍白,我还是引用书中的原话吧:
李斯特在致辞时称颂了这位法国科学家。他一如既往地谦逊、极力淡化自己在手术改革中的作用。相反,他称巴斯德为医学“掀开了愚昧的帘幕”。“你改变了外科学……让它从全靠运气的危险之举成为安全可靠的科学,”他这样称赞巴斯德,“你是新一代讲究科学的外科医生的领袖,医学界每一个聪明善良的人——特别是在苏格兰——都敬重你、依赖你、很少有人能与你相比。”若非由于说话能力在中风后严重受损,巴斯德很可能会对李斯特说出一模一样的评价。
读这本书的时候也被李斯特给予患者的关怀和尊严所打动,这份尊重和共情心正是医生这一职业高尚性的深刻体现。而这份人性的弧光,也和他探索未知的勇气一样,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Mstislav Rostropovich: Cellist, Teacher, Legend
本来是准备读这位作者的 Shostakovich: A Life Remembered 的,但因为先读了另一本肖斯塔科维奇的传记,感觉连续读同一个人的传记会有点乏味,就先读了她写的这本罗斯特罗波维奇的传记。写得真好啊。
罗斯特洛波维奇作为大提琴家是当之无愧的大师,而他的人生也颇具传奇色彩。他从学生时代就反对苏联当局对几位知名作曲家的形式主义谴责和迫害;1968年,他在英国演奏德沃夏克大提琴协奏曲的当天,苏联与华约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以镇压布拉格之春,在当晚的音乐会上,他高举乐谱,以示对作曲家祖国捷克和布拉格市的支持;70年代他曾写公开信反对苏联当局对索尔仁尼琴的迫害,并因此被限制出国和演出,两年后,他被迫离开苏联,并于1978年被剥夺苏联国籍;1989年,在听说柏林墙倒塌后,62岁的他飞往柏林,在柏林墙下即兴演奏了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这本传记在写作上非常出色。作者是罗斯特罗波维奇在莫斯科音乐学院任教时的学生,在写作时也得到了音乐家本人的支持,因此获得了很多珍贵的资料。她的笔触生动、诚挚,作为音乐家的教育背景能让她细致、详实地传达罗斯特罗波维奇对演奏的理解,并以独到的描述详细阐述了罗斯特洛波维奇的音乐理念中,细致的情感体验在音乐表演中的重要性。比如以下两段:
在这种情况下,罗斯特罗波维奇的哲学很简单——他让学生进行想象性思考,并回到乐谱上,提醒学生:音乐素材必须符合你想要表达的情感。在家里练习时,你必须明确自己的任务。你必须能够在脑海中回放整部作品,这样你才能明白如何寻找正确的声音和色彩。例如,如果音乐传达的是悲伤的情绪,你就必须进一步定义悲伤:是温柔的悲伤、内心的紧张、惆怅、怀旧、悲痛还是脆弱? 如果你在脑海中感受到了这种情绪,那么你就会知道如何用声音来再现它;然后,你只需检查声音是否与你的内耳所听到的一致。 因此,你的任务是在音乐框架内组织声音。
罗斯特罗波维奇在音乐会舞台上的丰富经验是他教学中的重要元素。无论是为晚上的课堂编排有趣的节目,还是在大师班上进行指导,他的目标都是培养学生将音乐会舞台视为学习和探索的场所。他的例子告诉我们,演奏时所需要的高度集中也可以产生自由的维度,让艺术家尝试色彩和音色,获得更多的空间感,从而为沉默和停顿赋予更深刻的意义。 他告诉我们,在音乐会上,我们可以进入一种精神状态,从而创造出一种神奇的氛围,在这种氛围中,灵感的洞察力会使反应更加敏锐,并提出新的表达方式。舞台上会出现全新的环境:肾上腺素会带来更强的感知力,并让人敏锐地意识到表演者与观众之间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纽带。 音乐厅中无形的悸动是共同体验的结果——就像教堂中的会众一样,许多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同一件事上。 罗斯特罗波维奇作为演奏家的个性,直接向我们展示了扩大视野、超越乐器的限制来扩展音乐思维是多么的自由。
同时,这部传记叙述生平的部分可读性极强,堪称一部悲喜剧。其中有非常有趣和温情的部分,比如罗斯特洛波维奇自述的与普罗科菲耶夫和肖斯塔科维奇的回忆。也有谐谑的苏联笑话式的部分,比如苏联文化部训斥罗斯特洛波维奇不经过他们直接将节目单报给演出方,罗斯特洛波维奇表面应承,实则在几周后打电话给文化局报了一系列不存在的大提琴作品,说这就是我下次的巡演曲目,而接电话的公务员竟浑然无觉。此事过后,一位官员承认“罗斯特罗波维奇像坦克一样从我们身上碾了过去!”——这句话很快传遍了莫斯科。
这部传记的作者作为一个曾在苏联学习的英国人,对当时苏联的社会状况有着独特的视角,比如一些友邦惊诧的部分:在音乐史讲座中,亨德尔被称为“一位具有社会民主主义倾向的作曲家,他被迫为贵族赞助人工作”,只在播放音乐时,她才认出这是《弥赛亚》,而讲师只字不提这首歌曲的文本源自《圣经》;在另一次,她和几个学生与罗斯特洛波维奇在车上长谈时,罗斯特洛波维奇复述了他刚刚读完的一部故事,并说这“毫无疑问是我们的作家写的”,作者立刻听出这是奥威尔的《1984》,而在她说这是英国小说,而且是很多英国学校的必读书目时,在场的大多数人似乎都不太相信她的说法。
尤为难能可贵的是,由于在苏联学习和生活的经历,作者不仅对苏联当时的政治氛围和文化审查的环境有着深刻的了解,也对当时生活在苏联社会的人们的境遇抱有同情。比如,她提到她的同班同学因为使用外币被人举报,被判处两年的刑期——而他仅仅是为了购买一把琴弓。
罗斯特洛波维奇一生中的各种情绪——包括早年被崇拜的作曲家赏识的快乐、意外收到肖斯塔科维奇题献给自己的作品的惊喜、在40年代末的政治谴责中坚定支持受到迫害的作曲家们的正直、70年代选择声援索尔仁尼琴的抉择和勇气、此后两年被限制演出和出境的挣扎、再到被迫流亡的痛苦,在生动的叙述中纤毫必现。作者在写作中始终保有的共情心使她的叙述饱含人文关怀,也是这部传记作品打动人心的理由。
所以我决定下个月就去看她写的肖斯塔科维奇!
Shostakovich: A Life
读这本书是因为,关于肖斯塔科维奇生平的著作中,最出名的是那本《见证》。我读《见证》之前已经了解到这本书具有一些真伪性的争议,因此在读完后,对于肖斯塔科维奇的生平、观点和音乐作品的表达,我仍然留一些有待确认的问题。这本书的作者 Laurel Fay 是《见证》一书真实性的主要反对者,选择此书也有一些兼听则明的意思。
在我读这本书之前,我带有的问题是:《见证》所呈现的肖斯塔科维奇的人物肖像是否可靠?他的政治立场究竟如何?他的音乐作品是否如《见证》所说的那样包含政治性的隐喻?
政治立场与作品中的隐喻
关于作曲家的政治立场,我认为可以借此破除中文平台一些与此相关的常见流言。中文社区许多网左认为,Laurel Fay 对于《见证》真实性的质疑,证明了书中与肖斯塔科维奇有关的政治立场叙述一概不可信,从而得出他仍然是苏联官方宣传中忠诚的苏维埃拥护者、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这一结论。然而事实上,哪怕在这本书中所引用的各方资料中,肖斯塔科维奇也从来不是一个苏联体制的拥护者或是马克思主义者。书中收录了一些苏联笑话式的记录,比如这段:
我记得在一个沉闷的日子里,我发现肖斯塔科维奇戴着耳机,他的脸色非常阴沉。我走到他身边。他低声说,他们把他从工作中拽了出来,现在他不得不听……我告诉他:“别听,摘掉耳机。”德米特里·德米特里耶维奇拒绝了:“大家都知道我不懂外语,他们会说这是对大会的不尊重。”……第二天,我又看到他戴着耳机,这次他很高兴。他解释说:“我想通了,我把耳机插头拔掉了。现在我什么都听不见了。真是太棒了!”
再到音乐中的政治隐喻,事实上,这本传记所引用的陈述甚至比《见证》中说得更加直白,比如《第七交响曲》在《见证》中的描述是:“当我写作《第七交响曲》时,想到的是人类的其他敌人。”而据这本书中引用的作曲家朋友的回忆所言,在《第七交响曲》公开发表前,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那天傍晚……我又去找肖斯塔科维奇夫妇喝茶。他们自然又在谈论交响乐。然后德米特里·德米特里耶维奇沉思着说:“当然是法西斯主义。但音乐,真正的音乐,从来都不是依附于某个主题的。法西斯主义不仅仅是国家社会主义。这种音乐是关于恐怖、奴役和精神束缚的。”后来,当德米特里·德米特里耶维奇熟悉了我并开始信任我时,他直接告诉我,第七交响曲(以及第五交响曲)不仅是关于法西斯主义的,也是关于我们的制度的,总之是关于任何极权主义的。
至于《第五交响曲》,书中对其创作背景进行了非常翔实的描述。从当时所处的苏联大清洗时期的社会背景,作曲家亲人和朋友的遭遇,再到作曲家个人1936年因歌剧《姆岑斯克郡的麦克白夫人》招致的政治谴责和《第四交响曲》的被迫撤回的经历,都还原了大恐怖时期压抑的社会文化氛围。值得一提的是,直到《第五交响曲》发表之后的数月,作曲家始终对曲目的诠释保持沉默——不仅对于公众,甚至对首演的指挥穆拉文斯基也是如此。
我在月初的音乐会记录中写过《第五交响曲》及其创作背景,这里不再重复叙述。但关于《第五交响曲》的终曲问题,必须提及的是,终曲问题并不是在《见证》抛出“第五交响曲的结尾是无可挽回的悲剧”这一说法后才存在的。早在首演后不久,当时的音乐评论中就谈及了这一问题:“许多评论家并不完全相信终曲中所表现出的欢乐和‘乐观主义’的真实性——尤其是在情绪激烈、充满哀伤的广板之后,而广板无疑是作品的重心所在。”哪怕是在当时对言论非常谨慎的作曲家本人,在私下也曾有过这样的言论:
指挥家鲍里斯·海金回忆说,在第五交响曲的早期演出之一结束后,肖斯塔科维奇对他说:“我以强音和大调完成了交响曲。大家都说这是一首乐观、肯定生命的交响曲。我想知道,如果我以极弱小调的方式完成它,他们会怎么说?”多年之后,在听完《第四交响曲》(以极弱的小调结束)之后,凯金才完全理解了这个问题的含义。
有一些说法将《第五交响曲》视为作曲家在1936年经历谴责后的“反思之作”。事实上,肖斯塔科维奇从未接受 1936 年对他和他的歌剧的批评,在政治谴责之后所作的《第四交响曲》也没有对批评界的愤怒做出明显的承认或让步。正如他在与友人的信件中所说:“《麦克白夫人》尽管有很多缺点,但对我来说,这是一部我永远无法在背后捅刀子的作品。我可能错了,也可能是我缺乏勇气,但在我看来,一个人不仅需要勇气去谋杀自己的东西,也需要勇气去捍卫它们。”此后的1941年,肖斯塔科维奇从列宁格勒撤离时,在未被带走的乐谱都存在因战争而遗失这一风险的情况下,他随身携带的三份乐谱中,仍然包括这份曾经在最危险的时期为他招来政治谴责的《麦克白夫人》。
肖斯塔科维奇是在战后的第二次政治谴责中被迫屈服的。在1946年日丹诺夫运动的初期,肖斯塔科维奇在大会中既没有做出任何让步,也没有道歉,只是站出来为因作曲风格收到他影响而被谴责的年轻作曲家辩护。然而在两年之后,随着文化审查的愈演愈烈,他不可避免地选择了公开悔罪。根据传记中的说法,在这一时期政治谴责和批判的压力下,作曲家曾经尝试过自杀。如他在信中所说:“十二年前我还年轻,能够更好地应对各种责难。我老了,我不行了。”
除此之外,传记中提及的作品及创作背景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第八弦乐四重奏》。肖斯塔科维奇曾于1960年被迫入党,根据传记的记载,在莫斯科即将启动他入党计划的会议之前,他在列宁格勒陷入了情绪崩溃。他的朋友通过将他扣留在列宁格勒避免了此次危机。而在此后的德累斯顿之行中,他没能写出给电影的配乐,反而在三天时间内写完了《第八四重奏》:
两天后,即 7 月 19 日,肖斯塔科维奇写信给格利克曼,讲述了他最近的德累斯顿之行:“无论我多么努力地试图完成为这部电影谱曲的义务,我就是做不到。相反,我写了一个意识形态上有缺陷的、没人需要的四重奏。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去世了,几乎没有人会写一部作品来纪念我。所以我决定自己写一首。你甚至可以在封面上写上:“谨以此曲纪念这首四重奏的作曲家。”
他将这部作品视为自己的悼亡之作,他曾向女儿表示这部作品是他的自传体四重奏,而对多个朋友说这是一部可以在自己葬礼上演奏的曲目。而据列别丁斯基的说法,肖斯塔科维奇计划从德累斯顿回来后自杀,但由于他藏匿的安眠药被偷偷拿走,这一计划失败了。
在得知创作背景和作曲家对亲人和朋友对这部作品的描述后,我觉得已经不必费心去查证这部作品的官方题献是否是苏联当局所强加。音乐已经说明了一切。贯穿全曲的DSCH签名动机无疑是作曲家在不断重复自己的名字,而在过往作品的引用中,肖一肖五不必多言;第二钢琴三重奏是题献给他最好的朋友索勒廷斯基的悼亡之作,用在这里就是在怀念他死去十几年的朋友;至于歌剧麦克白夫人,则是哪怕招致政治谴责也一直钟爱的作品。这首极其悲切的四重奏无疑代表了作曲家当时的心境。在晚年的一次对话中,肖斯塔科维奇罕见地和朋友表达道:
“你问如果没有‘党的领导’,我会不会有所不同?是的,几乎可以肯定。毫无疑问,我在创作《第四交响曲》时所追求的路线会在我的作品中更加坚定和鲜明。我本可以表现出更多的才华,使用更多的讽刺;我本可以公开表达我的想法,而不是不得不诉诸伪装;我本可以写出更纯粹的音乐。”
本书存在的问题
在1960年以后的叙述中,作者引用了大量苏联官方的记载,却极少援引同时代人的回忆。她似乎力图将晚年的肖斯塔科维奇刻画为一个被极权体系吞没的、扭曲自我的殉难者,一个《1984》式的悲剧。然而,真理部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一个人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灭失良心,完全沦为政治宣传的喉舌。
本书的作者出身美国,在表述中似乎对苏联的极权政治和高压环境缺乏理解,这固然是一种幸运,但在这一前提下,她的很多叙述和结论显得并不可靠。比如,她将肖斯塔科维奇在政府记录中向官员谴责罗斯特罗波维奇的行为视为作曲家晚年扭曲良心的证据。然而,从罗斯特罗波维奇的回忆中来看,肖斯塔科维奇在一生中对待他都极为真诚,结合政府记录中的“肖斯塔科维奇甚至提出前往罗斯特罗波维奇当时巡演的西欧劝说他”(肖氏当时已深为病痛所苦),这显然是作曲家试图从中斡旋,以避免罗斯特罗波维奇遭遇更加难以承受的后果。
书中基本没有对肖斯塔科维奇的作品进行音乐分析,只是援引当时的音乐评论或作曲家本人的描述(有时是私下对朋友的描述,但更多的是处于官方立场的发言),对于肖斯塔科维奇的作品而言,这种解释方式显然并不深入,因为作曲家的确将很多音乐细节隐藏在了作品中,并只告诉了他最亲密的朋友。同时,作者对《反形式主义的西洋镜》和《第十三交响曲》的理解有些浅白,认为前者只是在讽刺日丹诺夫的文化政策(这部遗作直到1989年才得以首演,作品中“有着格鲁吉亚口音的一把手”显然是指斯大林,台词中对苏联官僚主义的讽刺也极为直白),并认为后者的争议和禁演只是由于叶夫图申科所作的诗歌文本,肖斯塔科维奇写作的乐曲风格“没什么犯禁的”,轻描淡写地否认了这一部作品的抗争性。
事实上,问题并不在于乐曲的风格。在一个文化管制严重的极权国家,只是为这一组具有争议的诗歌谱曲,本身就可能是招致政治批判的行为。《第十三交响曲》第一乐章的诗歌是为缅怀娘子谷大屠杀(二战时期纳粹在基辅附近的犹太人大屠杀)死难者而作的,而反犹主义不但早在俄罗斯帝国时期就于民间盛行,也在很多时候为苏联官方所宣导。这一文本无疑冒犯了苏联当局,赫鲁晓夫称这首诗“把犹太人的苦难看得比俄罗斯人的苦难还要重”,作者叶夫图申科也因此受到了政治批判。
肖斯塔科维奇不可能不知道在当时公开创作反对反犹主义作品的风险,而将原本私下流传的诗歌写作成交响曲,放在公开场合演出,显然也可能成为触犯苏联当局的行为。如果说,叶夫图申科的诗歌让当时的苏联人无法忽视娘子谷惨案的记忆,那么这首交响曲则让这一惨案在后世也难以被忘却,至少就我自己而言,得知这一事件就是因为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三交响曲》。
一个答案
我最后的问题是:肖斯塔科维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显然不是《见证》序言中所描述的颠僧,也并非本书后篇刻画的扭曲自我的政治殉难者,当然更非苏联政权的坚定拥护者,而是一个成长于开明家庭的、对自由与个人价值有天然追求的知识分子。他乐于将极为风格化的怪诞讽刺融入作品,却在生活中表现的内向和不善言辞,只将真实的自我表露给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
同样不能忽视肖斯塔科维奇个性中的人文关怀。这是他的性格底色,也是他音乐作品的基石。他对一切经历苦难和不公——包括极权主义迫害、战争、贫困、种族歧视的人们始终抱有深切的同情。他会为大清洗受害者的平反而奔走;会补全自己死于列宁格勒保卫战的学生未完成的遗作,并在二十多年后推动出版和演出;他对俄罗斯盛行的反犹行为深恶痛绝,对于犹太人的处境抱有共情;在日常交往中,他也以诚恳、尊重的态度对待他所接触的人,无论身份地位。
他同样也将那份人文关怀和悲悯融入了他的音乐,这份艺术作品中的人性底色使最深切的痛苦得以宣泄,也使人得以面对无法忍受的生活。如他的学生和朋友罗斯特洛波维奇在采访中所说:“他也将整个人生——从失落和悲惨的冲突到幸福和希望的插曲——都融入作品中。然而,尽管肖斯塔科维奇直面了人类生存中最可怕的一面,陷入了悲伤和灾难的黑暗深渊,但他的艺术仍然是完全人性化的。”
至于如何理解肖斯塔科维奇作品中讥讽、怪诞的不和谐音?对于生活在极权国家的个体而言,我想这种讽刺是一种反抗,也是一种慰藉。面对无法摆脱、无法躲避、无法抵抗的利维坦式困境,怎样的艺术作品才能给身在其中的人以力量或是救赎呢?无论是必将胜利的乐观主义,还是萦绕忧愁的悲伤乐曲,似乎都无法排解身在其中的痛苦。使用讽刺——这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答案。在过去的人生中,他的音乐作品曾经在很多次政治抑郁中给予我安慰。在嘲弄的谐谑曲中,最怯懦的人也得以拥有永不投降的勇气。
提奥多·库伦奇斯与音乐永恒乐团音乐会
我写了超——长的乐评呢!明明只是这个月月初听的,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了,总之这一场肖五就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的音乐会。我明年还要听。
One More Thing
我把我的子博客搭好了!定位是一本给自己整理东西用的笔记本,因此里面的内容可能永远也不会完善。因为我的笔记本就是这样乱七八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我把这个月记录的书摘放在了里面。其中的这两本传记的书摘除了英文原文以外,还附上了我在机器翻译基础上校对和润色的译文,或许会比直接机翻更好读一些: